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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并不怪你。”她声音温婉,并非是说客套话。
  如何能怪他?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切从她与封戎相遇之际就开始了,他们走在各自的路上,天道手中牵着一条线,不论如何走,终究是会走到一起。这一日早晚会到来,这是早已定好的。
  即便饮溪已放平了心态,可听到如风说封戎在她走后成了那般模样,又想起他身死一事,心口还是抽了起来。
  “我还有许多事来不及与你讲……”他摸着那杯子,低声道:“可还记得你们从拢寒山回皇宫的途中?我其实一直化形跟在你们身边,那日姐姐在镇上晕倒了,实则那一次十分凶险,你身上很烫,我伸手去探你的神识,只看到一片混乱,我想着你是出了大事……后来皇帝叫来了国师,他要求国师在你们二人身上下一道禁术,那禁术就是将你往后所受一切之伤痛转移在皇帝身上,我听的一清二楚……成了。姐姐以为为何你醒的如此快?不过是本该你受的东西,悉数转移在了皇帝身上,后续几日他都没有见你是不是?其实他并非是去处理朝政,只是关在殿内休养。”
  这一件是饮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封戎竟然暗地里做了这种事?
  她想起了那次被公主的猫抓伤,分明不算小的伤口,可是才回了太清殿就消退下去,还有那一次在铅华宫,她以血渡魂,深可见骨的伤口也是很快便好了,她几乎没有感觉到伤痛。
  原来,原来是转到了封戎身上,她瞒着他做了那么多事,其实他什么都知晓,是不是?
  作为人间帝王的封戎是个极其自私冷血之人,为了将她留下,封戎封印她的灵力,从头到尾将她瞒在鼓中。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肯为她舍命?
  听的越多,她越是发觉自己爱上的那个人是如此陌生。
  时隔一千年,千年前他在已知晓她是仙的情况下欺瞒自己魔帝身份,千年后,他不择手段将她留在身边。
  千年前他愿意为她入轮回,千年后他因失去她而死。
  分明他从来都是个自私之人,可是他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
  见她听的呆住了,入了自己世界,仿佛忘了身边还有个他。如风顿了顿,干脆再无一丝保留:“当时没有告知你,正是因为我发觉他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又都是为了将你护着,不忍见到你有半分不好。我心里犹豫,纠结,不知告诉你究竟是对还是错,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你已回了天界了……我从未见过仙凡相恋,我以为那便是结束,孰是孰非早已不重要。”
  说到这里,如风对封戎的看法当真复杂,他做了许多坏事,可又做了许多好事,已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评判,故而他现在十分理解饮溪的困难之处,这一段情太沉重,放不下,可要毫无芥蒂的拿起,又并非那么容易,这简直是再过上一万年也解不出的难题。
  看她一时半刻许是缓不过来,如风也不好久留,依旧是留下了一袋自制的传音符,认真与她道:“姐姐,我就在镇外的山上修炼,不走了。若你有事,随时可唤我来。”
  饮溪点了点头,勉强一笑:“今日便不送你了,你且记住地方,随时可来。”
  如风就这么走了,饮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再一次摸上心口的赤龙印,天亮坐到天黑,久久无法平静。
  ……
  翌日。
  饮溪起了大早,这一日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先是晨起弄炊烟,她习惯了凡人的吃食,现今是闲居的日子,便捣鼓起这些事来消磨时间。她尝试着做出在大胤皇宫中常吃的梅花糕,试了数次却始终不是那个味道。
  上午她拎着篮子上山,采一些草药。江福镇毕竟不大,只有两间医馆,她今日将药送到西城的医馆,明日送去东城那个,并不厚此薄彼,且收钱公道,医馆众人对她都称赞连连。
  晌午没有回去,随便在路边寻了一个摊子吃一顿素混沌,饮溪在大胤皇宫被封戎宠惯坏了,不晓得寻常女子的食量,还是照着从前自己的食量来,对着那锅里圆嘟嘟的馄饨咽口水,一张嘴先要了五碗尝尝鲜。
  五碗过后,饮溪对那老板的手艺十分满意,砸吧砸吧嘴,这回一伸手干脆又要了十碗。老板只当听错了,叠着声又问了两次,煮罢后就那么站在旁边看着她吃,越看越是目瞪口呆。
  下午饮溪惯例又去寻茶摊的老大娘,今日老大娘又说起自己的孙女,说孩子遭罪,生了一身的疹子,日夜啼哭,可将一家人都心疼坏了。
  饮溪笑了笑,问大娘要了一截布,随手编了一个漂亮的结出来。
  “将这个佩在她身上,神仙保佑,明日一早,必定会好。”
  终归是个好祝福,况她这结灵巧的很,大娘看了欢喜,就此收下了。
  时日这样过,消磨的也快。夜色渐渐沉下来,今日镇上有个花灯会,饮溪素来喜爱凑热闹,一早便换了身粉色的裙衫,涂了脂粉出门。
  花灯会上年轻男女多,镇上上了年纪的人说,这节会正是为了互相看对眼的年轻男女借以幽会立下的,是个多年来的习俗,是以出门的人大都三三两两结着伴。
  街头上还是如千年前一样热闹,她走在相伴的人群中,独自一人,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前方是千里长明的花灯,一眼望不到头,暖黄耀眼,人头攒动,就这么看着,双眸也不自觉染上了暖色。
  饮溪买了一盏花灯,路上看到有卖面具的商贩,她驻足看了一会儿,看到那面具有织女,还有猪羊。
  时光就这么霎然间回到了千年前,她直愣愣看着,眼前忽然罩上了一层雾,暖黄色的灯光中,一男一女站在她面前,男子俊朗无双,女子娇憨可爱,他为她戴上了一个面具,她兴奋对着镜子看,看到一个奇丑无比的大红脸,有一瞬间的不高兴,撅起了嘴,可是那面具又新鲜,终归还是高兴的……
  饮溪不想哭了,再不想哭了……
  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没道理要在一片语笑喧阗中哭,她抽回思绪,回过神来转身离开面具摊位,步伐一时不稳,眼看着就要与一男子撞上,身后不知谁拉了她一把,立稳了她的身形。
  饮溪站稳,吸了吸鼻子,回头去寻那人,可是身后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各人做各人的事,哪个像是帮了她的模样?
  ……
  这一夜,她在街上走了许久许久,不想离开这热闹的地方,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绕回了街头。她看着街上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贪恋这短暂的热气与欢声笑语,旁人幸福,旁人欢喜,好似她也沾染上了这喜气,与她们一道欢喜。
  直到人逐渐离去,烟火气渐熄,饮溪终于拎着那盏从入了街头起就买下的花灯,走到了河边。
  长河边已没什么人了,只剩零星几个尚未归家之人,夜深露重,寒气也升了上来,河面之上已是飘了满满的花灯,上面写着男子与女子对另一半的美好祝愿,饮溪看了一会儿,眼眶发热,与周边寒气对比,只觉眼睛都要被泪意烧起来。
  她终是蹲下身,抬手化出了笔,颤着手,在花灯之上写下了一句话。
  花灯放出去了,她坐在河边看了许久许久,直到看不见那盏灯的影子,这才收回了眼神。
  河面已清了,这一会儿功夫,先前人们放出的花灯都顺着河水飘走,饮溪抬眼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灯河,或明或暗,照亮了两岸,美的令人此生难忘。
  她预备起身,今夜外出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了,一掀裙摆,却看到身前岸边独留一盏花灯,那花灯似是卡在了岸边,恰好停在她面前,晃晃悠悠,孤零零,河面之上只它一个,内里烧的油火却十分明亮,照亮了附近一片波光。
  凡花灯皆是倾注了美好思愿,饮溪看着那花灯,不由浅笑,决心帮它一把。
  她俯身,凑近,伸手正要将它推出去,看清那花灯上的东西时,手停在空中,顿住了。
  花灯之上,摆着一个织女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哭辽qaq
  第13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更新添了一些内容,没看到的宝宝们还是重新看一下吧~~
  那一瞬间, 时间好似停住了, 饮溪的视线凝在织女面具上, 久久回不过神,身上的血液彻骨冰凉过一遍,很快又像火烧似的沸腾起来。
  她伸手,去将那个面具拾起, 捏着面具的手止不住的发颤, 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这并非是个新面具,已然很旧了, 没什么用过的痕迹,只是面具上的颜色因漫长的岁月而褪了色,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
  她记忆里封存了每一刻与封戎相处的记忆, 她记得每一次苦,也记得每一次甜, 眼前这个织女面具正是那年七夕封戎送给她的,她决计不会忘!
  原先封戎送给她的东西当年都被她悉数保存起来, 大婚前夕偶遇青玉,至此抛下了一切, 千年时间过去,那些东西散的散丢的丢, 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而她心里始终有一块是缺着的,无论如何也填不满,今日瞧见这破旧的织女面具, 心里缺掉的那一块却好似一点一点正在填满,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说通的感觉。
  破镜重圆破镜重圆,说来轻巧,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圆起来的?
  饮溪对着那面具流泪,可是又忍不住笑,她心里是欢喜的,将那面具小心翼翼收在怀里。封戎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今日种种不同,她一直都怀疑封戎就在身边,原来他当真在!
  她匆匆抬手抹泪,像个孩童,双眼沥了水的清亮,四处张望,在这夜色与月色的相伴下企图寻出他的影子。
  湖边人越发的少了,街上也更为冷清,只剩三两小贩相约着收摊,吆喝声渐低,空空荡荡,一眼就能望到底。
  饮溪没能找到封戎,她知道如若他此刻不愿见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她找到的,兴许他也一样,在等一个何时的时机。
  回程时与来时心情截然不同,这一次她走在没甚烟火气的街道上,周边冷冷清清,可心里头确是暖的。
  回到渡风院时,又一次经过那竹林外的宅子,这一次可以确定宅子确然是换了主人了,远远看着,院子里亮着烛火,不甚明亮,却恰好足以照亮她回房的路。饮溪爱这平凡的烟火气,心里头艳羡着,有些好奇宅子的主人是何人,兴许是一对新成婚的小夫妻?
  她终归是没有化形走进去看一看,只是站在门外望了半晌,良久,收回目光,提着步子回去了。
  ……
  这一夜又得好眠。
  第二日清晨,饮溪的窗前多了一盆花,那是一盆平平无奇的小白花,只长了一株,花叶却生的十分好,从头到尾都齐整,翠绿的翠绿,洁白的洁白,生机勃勃。
  她看的呆住了,上前轻轻去碰,这才发觉花的外面有一层薄薄的结界,那结界护着里面的花,以灵力滋养,保它不受风雨侵蚀,不受任何伤害。
  这灵力有她熟悉的气息,这株小白花也是熟悉的模样,这是……
  封戎要做什么,若她此刻还不清楚,那她当真是太过迟钝了。
  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抱着花,面容有一个瞬间的呆愣,紧接着提起裙摆,直直冲着竹林外而去。竹林外正是那座小小的宅院,此时大门闭着,却没有上锁,她听不到院子里传来任何声音,可是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再差一步就要跳出来。
  先是慌乱的跑,眼底入了那宅子,步伐又逐渐慢下来,剩下的每一步她都走的极为艰难,双腿上绑了重重的石头,令她迈不开步子,可她必须要去。
  及至终于走到门前,饮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咽下一腔酸涩,她抬手,鼓起勇气,轻轻敲着门。
  剩下便是屏息等待,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听到脚步声传来,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门板从里轻轻推开,那人朗然立于门内,一袭淡青色的衣裳,乌发黑眸,耀若星辰,是她梦里梦到过无数次的模样。
  这么一刻,她反而再不会流泪了,就这么仰面看他,喉间涩涩。
  “封戎……”她终于又叫出了那个名字。
  封戎好似并不意外她会找到这里来,乌眸沉沉,手掌动了动,似乎想做什么,终还是又收回来:“……我早就知晓你很聪明,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饮溪唇瓣微动,隔了好一会儿,方咽下喉间那梗塞,她正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常一样:“为何不来找我?”她住在他的渡风院,住在他的屋子,夜里睡在他的床上,不过只是为了等他回来。
  封戎让开了身子:“进来罢,我们进来说话。”
  她脚步沉沉,往里面望了一眼,心里头竟然生出一股陌生的怯懦来。不论是作为侯府大少爷的封戎,还是作为的大胤皇帝的封戎,饮溪自来与他不分彼此,自来没有过这样的距离感,可是当她走进这间屋子,心里头却只有满满的酸涩。
  从没有这样一刻清晰的感到泾渭分明,从没有这样一刻对属于他的东西感到陌生。
  她不敢四处乱看,只是拘谨的入了院子,然后便再也不动。
  封戎回身,见她停在院内不动,眼神黯然:“你想见我做什么?如今你都知道了,不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是我对你不住。”
  他并非是不知晓饮溪在找她,只是他太过害怕了,他恐惧饮溪会说出与千年前同样的话,他恐惧她寻他不过是为了彻底的谈一谈,将一切见光的,见不得光的,都摆出来谈一谈,然后就让这段情就这么结束,就这么散了。
  这些事认真说起来兴许三日三夜也说不完,更是早已无法清楚的分明白究竟是谁为谁做的多一些,谁又错的更多些。
  魔帝自诩冷静理智,万年来岿然不动,于情之一字上却栽的彻底,情于众生都平等,他在情爱里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饮溪不敢看他的眼睛,可是又无法控制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只得一遍遍的吸气,又吐气,心跳如鼓不眠不休。
  “我们须得谈谈,迟早要谈谈。”
  封戎身形不动,过了片刻,问她:“你可恨我?”
  她对上了那双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还有哀求。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恨你。”
  封戎面上在竭力隐忍着什么,额角青筋一遍遍凸起,又一阵阵平复下去,再一次开口,他声音极低,里面有许多饮溪听不懂的情绪。
  “我知晓自己做错了许多,千年前欺骗你,让你受伤,千年后将你困在身边。你就是因此厌倦我,烦恨我,我都可以接受!”
  说到这里,他仿佛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两步,低着头,近在咫尺的距离,饮溪看到他眼里闪着的分明是泪光。
  他伸手,想要探上她的肩头,想要将她抱进怀里,只是就这么停在半空,再也动不了了。
  那双眼里写满了期冀与祈求,他在伤心,他在害怕,他跟在她身边数日,却一次都没有勇气站在她面前,叫出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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