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元贞打算亲自来与他们辨个一二三四，文臣都重颜面，她以言语相激，搭起高台让他们下不来，是时他们自然没脸提和亲之事。</br></br> 若还是不行，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抵死不从，万万没想到杨變竟提前帮她把架子搭好，她只用顺势而为即可。</br></br> 如今，高台已经搭好，谁敢当众反驳自己并非如此，就是存了送公主和亲的心思？</br></br> 谁敢出头，注定以后遗臭万年。</br></br> 他们合伙摆出这样一副姿态，不就是都爱惜羽毛想告诉众人，我们也是迫于无奈，也是不得已为之。</br></br> 谁也不敢！</br></br> 甚至陈志业被羞辱成这样，也不敢！</br></br> 此时他一口老血翻涌又咽了回去，还要对着杨變一张诚恳的脸，露出‘大人不记小人过’之色。</br></br> 还不止如此，元贞准备的另一个后手也来了。</br></br> 看到殿门外慌不择路奔进来的内侍，元贞眼中闪过一抹光，垂下眼帘。</br></br> “不好了，不好了，太学院的那些学生召集了很多人，来到宫门前抗议，说朝廷jian臣当道，祸乱国本。说战场打不赢，竟拿公主去和亲，本朝万万没有这等荒天下之大谬的事，说武将毫无血性，文官也都不作为，还说……”</br></br> “还说什么？”</br></br> “说诸位相公尸位素餐，荣国公妖邪谄媚，蛊惑君上，诸位相公非但不言，反而纵容包庇，说宋太师袒护门生，那姚广邴临阵脱逃，罪无可恕，诸位相公竟置之不理……”</br></br> 内侍说得战战兢兢。</br></br> “他们闹得动静太大，引来了不少百姓，如今竟聚了一群人在宫门前，守宫门的禁军寥寥一算，竟有千人之数……”</br></br> 此时紧闭的宫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br></br> 有穿着儒生袍面容年轻的学生，有穿着布衫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br></br> 双方楚河汉界分明，太学院的学生们聚在一起，而那些百姓们则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大声说着什么。</br></br> 也有太学院的学生正大声地抨击朝廷和官员，他们言之凿凿、掷地有声，激得一众学生皆是面色潮红，颇有一番今为国直谏便是身死也无憾的慷慨激昂。</br></br> 由于这里动静太大，有越来越多的人正源源不绝地往这里靠拢。</br></br> 宫门城楼上，几个禁军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动静。</br></br> “指挥，难道我们就不管管？若是再这么聚集下去，属下怕会出事。”</br></br> 蒋旻淡淡道：“管什么？怎么管？一边是太学院的学生，这些人比我们金贵，伤一个，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一边是无辜百姓，你忍心去伤百姓？让他们闹吧，闹不出什么，反正宫门已经关了，很快就会有人出来处理，用不着我们出这个头。”</br></br> 这穿着禁军军袍的亲从官，哪知晓眼下这场面就是他口中‘指挥’弄出来的。</br></br> 今日正好是蒋旻当值，他先听到和亲流言，正想去证实这件事，希筠匆匆而来给他递了话，他转身就安排人帮元贞安排后手了。</br></br> 也幸亏皇城司看似其貌不扬，实则私下颇有能量，而太学那早就对朝廷于军事上的无所作为，以及只知和谈送岁币这事怨声载道。</br></br> 这并非一日之事，而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每当朝廷和谈一次，市井民间太学各处，哪处不是骂声不断。</br></br> 无奈他们也不是当官的，管不了。</br></br> 这次听说朝廷又败了，又要和谈时，太学一众学生就在抨击朝廷不作为，蒋旻不过顺势让人去点了把火，说出朝廷要拿公主和亲的消息。</br></br> 堂堂男儿竟要藏身于妇人裙下？</br></br> 这还得了？</br></br> 那是新仇旧恨加一起，再加上太学如今平民学子风头正盛。</br></br> 为何他们风头正盛？皆因元贞公主啊。自然一众学生都炸了锅，当即联合一起要到皇宫前抗议。</br></br>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人越聚集越多，便成了当下之态。</br></br> 果然没一会儿，就从宫门里出来了几名官员。</br></br> 这些官员先是劝，可实在人单力薄，声音也不如人大，很快就被人流淹没了。</br></br> 见情况不对，蒋旻也带着人出现了，却是只做个样子，手下禁军也碍于‘太学生都金贵，碰不得，一旦伤了，事后文官又要找茬’，只做样子不出力。</br></br> 几个官员官袍乱了，官帽都被人扯掉了，狼狈仓皇逃回皇宫。</br></br> 又过了好一会儿，又来了一群官员，这一次人数比之前更多，还亲自到场了几位相公。</br></br> “朝廷jian臣当道，祸乱国本，武将无血性，文官不作为，大昊危矣！”</br></br> “官官相护，那姚广邴守城失利，朝廷竟不加以惩治？还有荣国公，一介阉人，妖邪谄媚，蛊惑君上，临阵脱逃，罪无可恕……”</br></br> “到底是谁庇佑这些jian臣，这些无能之人？”</br></br> “占着高位却尸位素餐，堂堂男儿竟要苟且妇人裙下，可耻可恨！”</br></br> “今日送岁币，明日送公主，后天敌人打到门前，难道诸君要把头颅奉上？”</br></br> 不远处，蒋旻默默看着这些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学子。</br></br> 这样的人，最是愚蠢不过。</br></br> 他们年轻、热血，一被人挑唆就群起奋勇，他们拽文嚼字，平时也会说些不知所谓之言，似不识人间五谷，让人只觉可笑。</br></br> 可他们心中也有正义，也有忠君报国，也有一腔孤勇。</br></br> 也许若干时间后，他们也入朝为了官，可能他们也会慢慢沉默下来，或是同流合污，或是被人裹挟。</br></br> 但不可否认，此时的他们是耀眼夺目的。</br></br> 人群里，谢成宜也静静看着。</br></br> 之前他静静看着杨變大骂群臣，看着那位公主为自己寻得生路，也许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寻生路。此时又见到这样一群穿着熟悉衣衫之人。</br></br> 似乎曾经他也是其中一员，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br></br> 宣仁帝也到了，却在宫门城楼之上，此时还不到他出面的时候。</br></br> 相公若能解决，自然不用圣上，只有一众相公也无法解决时，才是他。</br></br> 而他此时又是一番心境，只觉得楼下诸人字字句句都在骂自己，又恨学子狂妄，又恨百官忤逆，还恨北戎狼子野心贪婪无厌。又思及杨變方才所骂之言，想到女儿方才所做一切。</br></br> 一时间五味杂陈，只余沉默。</br></br> 元贞也到了，也在城楼之上，却在另一个方向。</br></br> 随之一同还有杨變。</br></br> “看到他们，我突然觉得大昊似乎还是有希望的。”</br></br> 杨變却甚是不屑：“什么希望？他们太单纯，太知礼识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浑身软肋，怎可能对付得了这群老匹夫？你看着吧，一会儿就会被哄得散了，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不过他们闹这么一出，倒让那群老匹夫不好再拿你和亲说事。”</br></br> 元贞恍然，又失笑。</br></br> “浑身软肋？你这是在说自己方才滚刀rou？”</br></br> 杨變不赞同：“什么叫滚刀rou？这叫因地制宜，敌人要脸时，就不要给他脸，敌人说文时，你就不要跟他讲礼，总之跟他们反着来就对了。”</br></br> “所以这也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元贞喃喃，又道，“不过你说得对，就该跟敌人反着来。”</br></br> 半晌——</br></br> “这一番虽是解决了眼下之事，却让你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尽了。”</br></br> 杨變倒是敞亮：“反正得罪不得罪也没什么区别。”</br></br> 这不过安抚之词，得罪没得罪区别还是很大，以前是文官抱团压制武官，是惯例。如今杨變把一众相公的脸皮扯下来，放在地上踩了又踩。</br></br> 谁能不记恨，谁能不记仇？</br></br> 尤其这些老谋深算的老臣，元贞从不会瞧低任何人，这世上从没有幸而得之一说，之所以人家是高官，而你不是，说明对方一定有能凌驾众人之上的本事。</br></br> 这种人若是报复起来？</br></br> 元贞看看杨變浑不在意的脸，按下心中担忧。</br></br> 还有，慕容兴吉那儿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眼下是逃过了，之后她又该如何逃？</br></br> 宣仁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七这日，注定会被一众官员铭记。</br></br> 闹到最后，哪怕一众相公皆都出面，依旧无法平息，反而都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有百姓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烂菜叶子，劈头盖脸朝他们砸来。</br></br> 颜面尽失，斯文俱丧。</br></br> 最终是宣仁帝亲自出现在宫门楼上，承诺一定会严惩裴鹏海姚广邴等人，并绝不拿公主和亲求全，才平息了这场闹事。</br></br> 可真的平息了吗？</br></br> 并没有。</br></br> 不过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恰恰也是他这番话，引得有心人动了许多心思。</br></br> 为了平息民愤，关于裴鹏海和姚广邴处置，第二天就下来了。</br></br> 裴鹏海抄没家产，枭首示众，姚广邴等一众人，抄没家产，流放琼州。</br></br> 这还不算完，由于姚广邴乃宋太师门生，事情自然牵扯到他，关于他的弹劾攻讦也开始了。</br></br> 这宋太师倒也利索，不愧是三朝老臣，姚广邴处置下来的第二天，他就上了告老的奏疏。</br></br> 本来他年纪也就不小了，这几年中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卧病，平时对朝事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可有些事是躲不过的。</br></br> 之所以没来，不过是时候没到罢了。</br></br> 宋太师所有勋衔逐一被褫夺，大昊善待官员，官员到了年纪致仕后，朝廷是会给予荣养的，每年俸禄照发不误。</br></br> 区别就是半俸或是全俸。像宋太师这种品阶的高官，一般致仕后都是全俸，各种应有的食邑荫补还是照旧，如今什么都没了。</br></br> 这也就罢，清算甚至蔓延到了其长子度支司副使宋纶，还有宋家其他子弟身上。</br></br> 有道是一鲸落万物生，这样一尊屹立多年的庞然大物倒塌，其中所包含的利益简直无法想象。</br></br> 朝中俨然在上演一场狂欢，甚至连之前所言调整前线战略都没什么人提了，而北戎使臣那，也被扔在一旁，暂时敷衍着。</br></br> 这让元贞刚因那群太学生所生出的一丝希望，转瞬被吞噬殆尽，只剩下失望。</br></br> 所以她闭门在金华殿想了两日后，找上了宣仁帝。</br></br> “什么？你说你想嫁给杨變，选他做驸马？”宣仁帝震惊道。</br></br> 作者有话要说：</br></br> 今天的二更合一有点少，因为元贞要战略转移了，我捋捋下面的大纲。</br></br> 有红包。</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