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这日,裴鹏海回到上京。</br></br> 他回来得很低调,一到上京就入了宫,元贞还是有人给自己通风报信,才知道裴鹏海竟然回来了。</br></br> 元贞去了福宁殿,到的时候正好裴鹏海从里面出来。</br></br> 这位风光了多时的荣国公,此时像一只丧家犬,精气神儿全都没了,背陷了腰塌了,头发竟也灰了不少。</br></br> 元贞只想此人战功有水分,万万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还是北戎铁骑太过凶猛,竟把此人吓破了胆?</br></br> “公主来了?”</br></br> 领着裴鹏海的马安福笑眯眯的,竟就把人扔在那,主动过来迎元贞。</br></br> “你自去忙吧,我进去找爹爹。”</br></br> “是。”</br></br> 元贞进到殿中,宣仁帝坐在书房里,脸色并不怎么好看。</br></br> 怎么说?</br></br> 颇有一些惊疑不定之色,似乎裴鹏海说了什么,让他受到了冲击。</br></br> “爹爹。”</br></br> “你怎么来了?”</br></br> “我听说荣国公回来了,就过来看看。”元贞没有隐瞒来意。</br></br> 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插言政事,宣仁帝碍于实在心烦意乱,再加上每次女儿插言,都是为了一解他心中烦扰,所以他倒也没说什么。</br></br> “可是荣国公与爹爹说了什么?”</br></br> 宣仁帝领着元贞来到侧殿 两人坐下后 方把裴鹏海说的一些话转述给了元贞听。</br></br> 原来裴鹏海这趟进宫 就为了请罪。</br></br> 除了请罪外 他还十分详细得描述了当时的战场 尤其对北戎重骑 描述得格外详细。</br></br> 在他嘴里 北戎重骑跟西狄重骑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东西。</br></br> 那些重骑兵除了人和马皆是满副铠甲以外 机动性也并不差 由于北戎接手了北鞑大量领土 他们并不缺战马。</br></br> 所以他们的重骑是一人配三马 早先西军对付西狄的厚阵 在这里根本没用 因为他们不止可以冲锋两三次 而是可以借换马来进行叠加。</br></br> 除此之外 他们还有一种重骑 装备了比之前重骑更为精良的铠甲 同时用铁索将这些重骑连成一排 组成战阵。</br></br> 当这种钢铁巨墙推上来 什么弓弩什么长枪箭矢 一切皆都无用 只要去路被堵 就知能硬生生被推倒被踩死。</br></br> 当时 裴鹏海就碰到的是这种重骑兵 不过几百之数 但配合北戎轻骑合击 也将大昊援军打得溃不成军。</br></br> 那时候人根本就不是人 就是rou泥 是杂草。</br></br> 裴鹏海根本受不了这种冲击 才会肝胆俱裂逃回上京。</br></br> 元贞听完后 皱起柳眉。</br></br> 她知道北戎有一种铁塔兵 被北戎视为镇国之宝 据说这种战争利器 一旦上了战场 是不可力敌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败或是小败。</br></br> 可她却记得铁塔兵并不是这个时候该出现的东西 而是在北戎攻破上京之后。</br></br> 有一次慕容兴吉从外面回来 喜不自胜 当着她的面说漏了嘴 说都是因为俘虏来大昊工匠好用 根本不是北鞑工匠可比的 才让他打造出一支精锐重骑兵。</br></br> 就因为这支重骑 慕容兴吉在北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一跃成了最炙手的皇子不说还被封了一等金印兽纽王。</br></br> 北戎的王爵跟大昊不一样 并不是按封号来定身份尊卑 而是按几等金印。他们也没有太子 一等金印兽纽王爵就是除过皇帝的最高品级。</br></br> 而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现在提前出现了 这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br></br> 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 而是裴鹏海。</br></br> “显然荣国公说这些 是为了博取爹爹的同情 爹爹打算如何处置他?”</br></br> 如何处置?</br></br> 本是众望所归 却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死伤还那么惨重 把烂摊子都扔给了权中青。</br></br> 若是换成武将 必然是个死的下场。</br></br> 元贞见宣仁帝面露犹豫之色 就知爹爹对杀不杀裴鹏海还有些犹豫。</br></br> 她对裴鹏海死不死 没有什么执念。她知道梦里裴鹏海是死了的 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想去管。</br></br> 但眼下 裴鹏海必须死。</br></br> “荣国公如此作为 不杀不足以以儆效尤。邢州经略姚广邴及监军陈榘临阵脱逃 不杀不足以以儆效尤。”</br></br> 作者有话要说:</br></br> 有红包。</br></br> 第57章</br></br> 57</br></br> 这连续两个‘杀’字,被元贞说得杀气腾腾。</br></br> 宣仁帝错愕地看着女儿,似乎没想到她一女子竟张口就是杀。</br></br> “爹爹,你难道没发现朝中乱象?丢失的那些城池,俱是武将战死,文官和监军宦官要么跑了,要么降了。而如今朝中武官俱都沉默,反倒文臣上蹿下跳,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br></br> “如今北戎大军压境,战事频繁,武官不请战,抑或是不愿战,您知道这对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吗?”</br></br> “难道爹爹还真要指望那些文官去带兵打北戎?”</br></br> “女儿也是接触朝政以后才知,原来我大昊领兵的将领竟不能做主战事,如何作战竟要听从枢密院指令。战场与上京相隔何止千里,战局随时都在变化,等朝廷这拿出作战指挥,怕是敌人都已经打到眼前了,难道爹爹不觉得这种方法有很多弊端?”</br></br> 当然知道!</br></br> 可为何依旧如此?</br></br> 不外乎皇帝和文官虽利益不同,却站在同一个立场。</br></br> 皇帝怕武将拥兵自重,文官为了揽权,自然不吝帮着皇帝打压武官。</br></br> 说白了,还是当年得国不正留下的阴霾,当年太祖皇帝就是武将造反起家的,自然对武将是千防万防。</br></br> “还有,尽心为朝廷守城者,竟也分三六九等。朝廷不杀文官,所以文官有退路,有退路就想跑。若再这么退下去,怕是北戎很快就能打到上京城下了吧。”</br></br> 宣仁帝沉吟道:“所以你想——”</br></br> “趁着机会斩了这几人,以儆效尤!并告诉朝臣,若守土不利,武将得死,文官宦官也得死!再给领兵武将自主权,让他们因地制宜作战,而不是都要等着上面指令,像个提线木偶。”</br></br> 宣仁帝显然有些乱了。</br></br> “宦官杀了也就杀了,可文官那里,怕是不会那么容易。”</br></br> 这是什么?</br></br> 这是突然开了杀文官的口子,这是抢那些人的保命符,他们能答应?恐怕前扑后拥拼上命,他们也不会答应。</br></br> 宣仁帝以前也不是没试过,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还被喷得一头包。</br></br> “现在杀文官,可能是外乱还没攘,内里就先乱了。”</br></br> “可爹爹你要知道,若这时候还不整顿乱局,怕是大昊危矣!”</br></br> 元贞说得痛心疾首:“难道真要等到北戎兵临城下,才知道思变?”</br></br> 宣仁帝忙道:“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北戎不是愿意和谈?等他们使臣来了,先和谈,不管要钱要物,先谈再说,待应付过这一阵子,日后寻到机会再处置这些。”</br></br> “可爹爹……”</br></br> “行吧,你先回去,朕还有些政务要忙。”</br></br> 宣仁帝站了起来。</br></br> “怕是等会就有朝臣入宫,他们看裴鹏海不顺眼多时,这次大概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裴鹏海说得对,若这次杀了他,朕要自断半支臂膀,以后更是只能听这些人说的话,他们既然要保姚广邴这些人,朕必然也要保裴鹏海……”</br></br> 大概是确实有些乱了,宣仁帝竟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br></br> 元贞眼见爹爹不愿再与自己多说,人已经走了,只能退了出去。</br></br> 走出殿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她眺望远方天际。</br></br> 今天没有太阳,天色灰得发暗,竟让入目之间那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br></br> 元贞突然有种感觉,这个王朝已经烂透了。</br></br> 是顽瘴痼疾,是痈疽入骨,积重难返。</br></br> 救是救不回来的,哪怕能救一时,但也仅仅只是一时罢了,以后还会如此往复地不停地纠缠。</br></br> 并一而再再而三损害那些有用且忠心报国之人,一次次寒了他们的心,直到所有人都变得冷漠,都置之不理,任凭这个王朝坏掉。</br></br> 元贞突然理解梦里,为何大昊会亡得那么突然了。</br></br> 并非突然,是大厦早已将倾,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罢了。而看出来的人,想救却无能为力,只能装傻,只能漠视,只能眼睁睁看着,直至它轰然倒塌。</br></br> 如何才能改变?</br></br> 也许——只有破而后立,只有彻底推倒后重建,也许才能焕发生机。</br></br> 赶在九月底,北戎使臣来到上京。</br></br> 这支使臣队伍并不庞大,主要人员不过七八人,其中竟有半数都是熟人。</br></br> 认真说来,这些人也是汉人,只是早年归于北鞑,北鞑没了又投了北戎。由于他们深谙和大昊打交道,这次北戎竟把其中几个翘楚派来了。</br></br> 中间还有两人,正是原定州经略使施建义及观察使秦云鹏。</br></br> 这二人如今俨然一副北戎降臣的模样,穿着北戎的官袍,施建义的面上偶尔还有愧色,秦云鹏却是大模大样,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似乎没把大昊放在眼里。</br></br> 民间早已知道朝廷在北边又败了,北戎这次竟然打到了赵州。</br></br> 如今北戎使节入城,肯定又是来索要钱物,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百姓自然没有好脸色,见到北戎车队经过,多是面露愠怒,呸上一口唾沫。</br></br> 而这几天,元贞大抵是真灰心丧气了,竟就在尚书内省不出。</br></br> 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虞夫人却是看出她大概是又受挫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沉沉地叹一口气。</br></br> 那个炸雷似的消息,是次日中午传到元贞耳里的。</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