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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野自穿越落难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手工业生产,甚至还是规模不小的手工业生产。看着纷乱忙碌的手工业生产者们,他这才反应过来,终于知道那古野市町里的各色货物是哪里来的了。
  他之前根本没想过这问题,以他所见,曰本中古世代商业颇为繁荣,木器、漆器、腊、油、纸、墨、砚、酒、酱、铁器、铜器、锡器……等等,琳琅满目,凡是日常所需,只要你有钱,基本什么也能搞到手。
  但做为一个现代人,商品种类泛多,数量充足才是正常现象,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他直接视而不见了,连想都没想过,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那么多商品全靠进口根本不可能,本地定然有生产商,那是谁生产的?
  现在答案有了,是曰本和尚生产的。
  或者说,是曰本和尚组织生产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曰本和尚们竟然掌握着曰本中古世代的最高生产力!
  对原野来说,古代大规模手工业生产,可比什么多宝塔好看多了。他溜下山坡,开始在这些手工业作坊间游荡。
  有造木桶、木盆、木箱的;有熬漆制漆器的;有以漆种制腊造蜡烛的;有煮稻草竹子造纸的……
  品类很多,一时之间都看不过来。
  而且他还想起了弥生之前说过的话,他们那个小破村子交年贡还要交木材、竹子、稻草束、漆块、漆种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他还奇怪荒子前田家要这些东西干嘛!
  现在看看,九成九被卖给荒子观音寺了!
  那么这么看看,在曰本中古世代,是武士集团掌握着土地,和尚们掌握着技术,两者相辅相成吗?
  不过和尚们的技术是哪来的?
  原野心里思索着,就近看了看技术含量最低的“制桶工坊”:
  精心挑选的,没有丝毫疤痕的木板被架火熬煮脱脂,然后被送去炉窑内烘干塑形,去除湿度;
  炉窑旁边有人盯着火候,不时指挥另外两个人踩踏一架大型木制机器,向木材喷出水雾,以保证某些木板别烤焦烤裂了。
  再然后是打磨环节,一群人手工将木板彻底抛光,再再然后是将已经成型且光滑的木板放到一个药水池子里浸泡,进行防腐处理。
  最后,这些木板才会被箍成桶、盆之类容器,保证不生腐不漏水,能用个十年二十年的。
  这其实技术含量也不算低了,哪怕原野这个经过现代完整基础教育的大学生,不仔细研究一段时间,也不能保证自己生产的木桶不漏水不腐坏。
  甚至就算研究一段时间,他都不敢保证他生产出来的木桶能比观音寺的更好。
  比如说那池子防腐药水,他一时半会儿都搞不清里面都有哪些东西,防腐液的配方是什么。
  再比如那个“喷雾器”,全木制,能喷水雾能鼓风,设计的非常精巧,让他从零开始设计一个,还是全木制的,效果真不一定有眼前这个强。
  这套工序工艺,绝非一时之功,必然需要大量劳动者进行长期且大量的实践,才能做到环环相扣,顺滑如丝,批量造出合格木桶。
  这还只是个木桶,像是造纸、制蜡等等,要想持续不断的生产,涉及到的工艺技术,绝非某个古代天才灵光一现,就能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细节全盘搞定。
  原野心中疑惑越来越浓,指着这一群繁忙的作坊,向智如问道:“这些生产工艺是谁设计的?”
  智如面露茫然之色,他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和尚,哪懂这些?不过他辈份够高,眼见原野似乎对这些下贱活很感兴趣,四处看了看,立刻叫过来一个三十多岁,身着七衣,肥头大耳的胖和尚,理直气壮道:“法行师侄,野原施主有事要问你,你要好好给野原施主说一说!”
  法行面对这位小师叔十分乖巧,立刻向原野合什行礼:“是,不知施主有何疑问?”
  原野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法行同样面露困惑之色:“施主是指什么?是哪里看不懂?”
  原野换了个问法,指着远处的“制腊工坊”问道:“你们是怎么学会制腊的?”
  法行恍然,再次合什一礼:“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这是鄙宗祖师空严上师远赴宋国求取佛法时,灵光一现,立地顿悟,悟出了此法。返回本宗后,便传授给各支僧众,以为护法之用。”
  “立地顿悟?”原野难以置信,“佛法还能悟出生产工艺?”
  “南无阿弥陀婆耶,佛法无边,智慧无穷。”法行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再斜眼看看智如,估计原野是本支老祖的客人,也就多解释了一句,“智慧也有其因果,空严上师精研佛法,深入红尘,在宋国一处工坊内才有此机缘,实乃佛祖所赐之果。”
  这不就是抄的吗?
  那个空严老秃驴八成在大宋的制腊作坊里卧底了一两年吧?只看一两眼,怎么可能把工艺流程抄的这么完善?怎么可能搞到各种配方和机械设计图纸?
  就是我这个学习过科学方法的现代人,也不敢说看两眼就能复原出古法生产工艺!
  而且你们抄了都不肯承认是抄的吗?这明明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经过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精益求精,累积出来的工艺!
  这和佛祖有什么关系?
  原野一时眉头紧皱,又远远指着造纸作坊问道:“那造纸工艺呢?”
  造纸术虽然汉代就有了,但工艺技术一直在精益求精,刚才他过去瞄过一眼,发现工艺技术含量也相当高,生产流程十分丝滑。
  法行回忆了片刻,他就是工坊的管理者之一,对技术来历倒很清楚,“造纸的方法似乎是百余年前从心德寺交换所得!心德寺之前有位上师,也曾远赴宋国求法,带回了许多种造纸方法,交换给我们几种。”
  “哦?换的?你们用什么换的?”
  “用几种漆料方子,好像是!大概如此,已经过去太久了,寺内典籍也未曾详记。”
  “漆料方子也是在宋国工坊内‘顿悟’所得吧?”原野对这些无耻的曰本和尚快没话说了。
  “阿弥陀佛,确实是由本宗祖师偶有所悟,依旧为佛祖所赐。”法行算是承认了,但在不肯明说这些工艺技术和中国有关系,是抄来的,一概推到佛祖头上,和现代日本基本一个尿性——现代日本对外多少肯承认曰本文化受华夏文明影响很深,主要是日语里的汉字太多,一望即知,没法耍赖,但关起门来,他们是从不肯提这方面的事,一概模糊论之。
  甚至会宣称古中国早亡了,现代中国和古代中国没关系,这样他们身上就不用背“债”,民族自尊心也就能得以保全。
  这种不要脸的无耻姿态让原野颇为厌恶,但他现在也没招,总不能让他现在就把法行按在地上打一顿,打得他口鼻喷血,逼他承认他祖宗偷技术!
  那没用,明显并不止法行一个人这么想,他现在也没本事把全寺和尚都打一顿,都杀了。
  只是他心中就更不爽了。
  他踢了踢一旁的木桶,向法行讥讽道:“那这桶肯定也是‘顿悟’出来的了!”
  “桶不是!”法行还真是清楚,“施主有所不知,制桶方法是书上所授。”
  “书上所授?”
  法行看在“智如小师叔”的面子上,犹豫片刻,去取了一本书来递给原野,而原野接过来一看,是《木石十二等抬遗录》。这本书他在现代都没听说过,又翻开封面看了看作者,是木石散人,还是没听说过,大概是道号?
  或是笔名?化名?
  文人写这种技术书籍太丢人,所以不敢用真名?
  原野再看看版制,线装成册,印刷精美,字迹清晰,又仔细一翻内容,全是各类生产工艺以及节省人力的器械图谱,里面就包括刚才他看到的“木制喷雾鼓风机”——书里面叫“压木吹囊”。
  原野越发无话可说,中国古代文人是傻子吗?这些东西你还要印出来?这是能印出来的东西吗?这不是在大喊“快来白嫖我”吗?
  你散布一下四书五经就行了,技术工艺书籍也要四处散发吗?
  原野服了,再环视一下周围的各类工坊,没有再细看细问的心思。
  不用问也知道,像是雕版印刷、笔墨油墨配方等等,生产工艺技术八成都是这么来的。
  曰本和尚数百年如一日,跑去中国求取佛法,原来是去忙这些事了!
  当然,里面可能有些真是去学佛法的,确实可能有几个有道高僧,但原野现在相信,里面“技术大盗”更多,以僧人身份或是求取技术,或是暗中学习工艺,或是干脆把有一技之长的中国和尚忽悠到曰本来传法,然后掌握先进生产技术,大开工坊,拼命捞钱。
  也难怪曰本和尚们能放高利贷,他们确实会赚钱,这几百年也能攒下大笔的钱,有资本去放贷,甚至也有实力去讨债,把敢不还钱的任何人都打死——观音寺工坊内忙忙碌碌的这群人,除了和尚和匠人,负责干杂活的普通信徒,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加起来也有好几百号人,这些人发上刀枪冲出去,荒子前田家都要头痛。
  更别提荒子观音寺肯定养着一批专职作战的僧兵,数量应该也不少,只是他暂时没看到罢了。
  到这会儿,原野的游览兴致已经败坏完了,他卷了卷手里的书,揣到自己怀里就走。
  这书里全是汉字,他觉得该算他的书,哪怕这本看起来不像古书,八成是曰本和尚翻印过的,但曰本和尚能疯狂白嫖中国技术,他也要白嫖曰本和尚翻印的书,算是先收点利息。
  中国古人,真的太傻了,被人白嫖了都不知道,实在让人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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