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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这次战事跟以往完全不同。中条山战线几百里,他们守卫的西线最为险要,原本守卫中条山最强的是第四集团军,去年十月上头认为第四集团军与八路军有很深的联系,上头猜忌,故而将第四集团军抽走,等于抽走了西线的主心骨。
  他们这个第五集团军里,一个是重庆嫡系的八十军,还有一个是陕军为主的十七军,另外就是他们滇军的第三军。兵力不足之外,几个军来自不同地方,互相猜忌,本来也有矛盾。
  战争一打响,日军就切断了中国军队同所属指挥部的联系,然后分割包围。昨日通讯恢复,他们接到上级集团军总部的告急,日军袭击了集团军的总部,集团军总部战斗力有限。本来他们已经被日军和伪军分割了,长官还抽调了仅有的力量去救援,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指挥部。
  这时他们的力量已经极其有限了,而日军的人,从飞机上跳伞降落,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形势。
  在这样的艰难关头,他们还要掩护第五集团军机关后撤,掩护任务完成,他们也后撤到了罗有村、孤子岭、野猪岭至秦家村一带,还没有布防完成,日军就追了过来。
  激战中何六失去了一条胳膊。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和友军失去了通讯,具体战局如何,完全不知道。
  他们和日军之间力量悬殊,他们只能继续向南转移,又遇到日军,而且日军的驰援部队不断前来参战。现在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日军的重炮和飞机在往他们这里轰炸,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得突出重围。
  军长决定分成三股兵力突围,师长在传达命令的时候说,若是无法突围,那就以身殉国了,绝不做俘虏。
  当何六要冲出去的时候,师长又说:“小六,往前冲,能活一个是一个,能回去一个是一个。”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带人突围,刚突围就遇到猛烈的炮火,目前看起来突围的可能性很小。
  她抽了两口烟,仰头看天:“收集弹药,坚持到天黑,根据炮火声,西侧应该是伪军,咱们天黑了再撤,这个时候顶住鬼子和汉奸的进攻。”
  “您失血过多,还行吗?”
  “如果我不行了,你们别管我,要尽力冲出去,哪怕有一个人回去?那也是胜利。”
  一枚炮弹落下,何六隐蔽的石头被炸碎了,何六冷笑:“正愁没地方假设机枪。”
  轰炸过后,日军步兵攻上来,手榴弹飞过去,机枪疯狂扫射,身边的兄弟倒下,又是一轮新的轰炸,石头已经被炸碎,挖了一半的战壕已经不够掩护他们,何六拉过兄弟的尸体抵挡炮弹的冲击波,生死与共的兄弟尸体被炸得血肉横飞,她的身上全是自己兄弟未曾干涸的血。
  这次他们没有动,他们静静地等,等那些日军靠近……靠近……
  何六一个手势,他们一齐把手榴弹扔下去,太近了,何六的左腿上也被炸进去了一片弹片,这一刻她已经麻木了,不觉得疼,她继续扔手榴弹,边上的兄弟用机枪再扫,就这样在抵挡了敌人一次次的进攻后。
  眼见天渐渐的黑了下来,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场雨来得疾,密集的雨点,交织成了密密的雨帘,加上天黑了,视野一下子变差。
  飞机和炮火声终于歇了,敌军也不再上攻。
  这是唯一一次绝处逢生的机会,何六在雨中带着剩下的兄弟往西去,她根据炮火密集程度判断,西侧果然是装备差,战斗意志薄弱的伪军,在大雨中她带着兄弟们,让他们边杀边抢,从伪军这里杀出一条血路。
  走了一个多小时,她命令转向南去,终于在凌晨他们进了一个未被轰炸的山坳里,何六坐了下来,她只觉得头脑发昏,只能咬开舌尖,让自己清醒,指挥已经疲累的兄弟们挖防御工事。
  她闭上眼,不知道自己闭眼之后,可还有机会再睁开?
  再见到亮光,已经是第二天中午,除了放哨的兄弟,其他人都睡沉了。炮火声很密集,但是在远处,应该是在围攻清扫第三军吧?
  她叫醒了几个同伴,替换了放哨的兄弟,清点了昨夜抢来的装备,这点东西,怎么支撑他们走出去?
  “抢啊!”兄弟很实诚。
  何六开始盘算,一路上怎么抢……怎么突围。
  何六推演局势,避开日军主力,白天休整,晚上不顾伤势带人快速行军,发现日本军就藏,看见伪军就打,打得过又打又抢,打不过就跑,被击溃了,收拢残部,继续往前。
  跑了半个多月,到了五月下旬,天气热,她的伤口反复流脓,苍蝇围着飞,所幸的是,他们终于跑了出来,然而不幸的是,他们这些国军残兵遇到了八路军。
  要是一年前,那叫遇到友军,可他妈的皖南事变,七千新四军被歼,双方关系破裂,何六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投降日本人,会给列祖列宗丢人,八路军是中国人,投降不算背叛祖宗吧?”一个兄弟问。
  “不算!投降!”何六当机立断。
  兄弟们得到命令,争先恐后解下枪支,投降都生怕落于人后。
  何六单手要解枪支,大约是一下子松懈下来,脑袋发闷,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何六听见外头嘈杂的声音,她不想睁眼,太累了。就算要砍她的头为皖南死去的那些人报仇,也等她睡饱了再说。
  “还没醒吗?三天了。”
  “没呢!让她睡吧!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何六听见这个声音觉得异常耳熟,南洋人说话口音特别重。
  “听她的部下说她带着他们突围,有勇有谋,真是女中豪杰啊!要是醒了就跟我们说一句。”
  “好,谢谢!”
  何六听见脚步声,应该是人出去了,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被贴上了一个人的脸颊,那人的脸上有湿意:“何荔凛,快醒吧?”
  何六实在没办法再闭眼了,她睁开眼,还真是余嘉鹏。不是?她记得自己是向八路军投降了。余嘉鹏怎么在这里?
  余嘉鹏见她醒了,笑出声,眼睛里却掉下泪来:“你终于醒了。”
  何六想要问,却发现她发不出声音,喉咙疼得像刀割。
  喉咙疼,发不出声,刚才那人说要是醒了就跟他们说一声,看来是要审问她,她就装失声了,看看情况?
  她抽回收指着嘴巴,摇头。
  “发不出声音?是因为喉咙疼吧?你一直在发烧。”余嘉鹏低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还有一点烧。”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进来:“余先生,药煎好了。”
  “谢谢,放着吧!跟你们赵政委说,人醒了。”
  “哎!”那个小姑娘把药放下。
  何六看到她应该在一间民房里,里面摆设很简单,余嘉鹏问:“我扶你起来喝药?”
  何六点了点头,半抱着扶她起来,他说:“出太多汗了,身上又湿了。”
  何六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是一件农妇穿的斜襟衫。
  余嘉鹏看着她笑:“湿了就湿了,这么热的药吃进去肯定会再出一身汗,等吃完药,汗出了,我再给你擦身换衣服。”
  说完他低头舀了一勺子药,张嘴试了试温度,说:“不烫了,来!喝吧!”
  勺子伸过来,何六脸颊肉抽了抽,这么喝药不苦死人?她不张嘴。
  “乖,喝了药,才会好。”余嘉鹏口气无比温柔。
  何六露出嫌弃的目光,从他手里抢过药碗,一口气灌下,喝得急,药汁从唇边溢出,她把碗递给他。
  余嘉鹏把勺子放进碗里,转身放了碗,刚要拿手帕,见她用袖子擦嘴,还嫌弃地皱眉。
  “现在的味道已经可以了,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哪怕咱俩这个关系,我都忍不住想吐,你知道你的伤口上蛆在爬……”
  能别说了吗?其实她早想吐了,就是路上为了活命,再说路上饥一顿饱一顿,吃进去的那点东西都要活命的,她哪里舍得吐了?真难为帮她处理伤口的医生了。
  余嘉鹏终于形容完了那个恶心的景象,他说,是他帮忙给她换的衣服。那也难为他了。
  余嘉鹏开始说他过来的原因,南洋叶家帮这里买到了一车药,货物到了昆明,昆明要过来却是层层关隘,余嘉鸿通过乔家搞到了通行证,余嘉鹏去昆明亲自交接亲自押运交付过来,他笑,“还好我送来及时,要不然,他们帮你处理伤口,连麻药都没有,那得多疼?”
  她知道余嘉鸿借着她的路,把东西运进来,然后偷偷往这里送。大家合作,不捅破窗户纸就好了,何六翻了个白眼,余嘉鹏就是不如他堂兄聪明,这种事情跟她说了做什么?
  一声朗笑传来:“人醒了?”
  第195章
  门口进来一个穿着八路军军装的中年男子,既然余嘉鹏叫人家赵政委,又是在这一带出没,何六已经大致知道了这是谁了。
  这位坐下:“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下跟老朋友见面。”
  老朋友?她什么时候通……
  “若非六姑娘为嘉鸿先生护航,若非嘉鹏先生不顾自身安慰为我们运送物资和药物,我们还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虽然从未见过面,咱们心里六姑娘就是咱们的老朋友了。”赵政委说。
  “余嘉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请赵政委抽烟。
  两人一根火柴点了两支烟,刚刚抽了一口,赵政委见何六一双眼睛怒瞪着余嘉鹏,他一脸恍然:“女士面前,我们抽烟不好。”
  “她不是这个意思。”余嘉鹏说,他又抽了一口吐了一口烟出来,笑嘻嘻地跟何六说,“瞪我干嘛?你烧成这样,喉咙都肿了,还想抽烟?”
  何六烟瘾犯了,他们又在她面前抽烟,她浑身难受,比身上的疼还难受。
  余嘉鹏把自己的烟塞到她嘴里,何六抽了一口,手指要夹烟,已经被余嘉鹏给拿走了烟:“抽一口,不许多了。等喉咙好了再说。”
  被夺走烟的何六,翻了个白眼。
  “赵政委,我和荔凛都抽,不过你下次见到我哥嫂,最好不要抽,他们俩烟酒不沾,我大嫂闻不得烟味,就是荔凛也迁就她。”余嘉鹏说。
  “记得了,一定不在余太太面前抽。”
  要不是外人在,她还想翻白眼,他叫她名字的时候,通常连名带姓吼,发脾气摔门出去,什么时候叫得这么亲热?
  “六姑娘,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的那帮兄弟已经安置好了,他们很挂念你的伤势,今天你刚刚醒,让他们明天派代表来看你?”赵政委问。
  人家一开场就说是朋友,那就是定了基调了,她那帮子兄弟不会有什么事。自己这就算是通共了?
  赵政委站起来告辞。
  余嘉鹏站起来送赵政委,他进来说:“我去打水进来,给你擦洗一下,换身衣服?”
  “找个下人来帮我。”
  “这里人人平等,没有下人。”余嘉鹏出去打了热水,抱了一条藤席进来,问,“坐得动吗?”
  何六点头,余嘉鹏放下木桶,过来一把抱起她,他说:“你看,我都能抱得起你了。”
  呸!还有脸说。
  余嘉鹏解开她的扣子,除了断了的手臂,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他绞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生怕牵扯到伤口。
  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听她的部下说的那些经历,真是九死一生,她被抬回来的时候,伤口烂成那样还有命是老天保佑了。
  何六伸手指了指头发,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臭。”
  “你忍几天,等退烧了再说。”余嘉鹏说。
  “剃头。”何六说。
  “剃光?”余嘉鹏重复一句。
  何六点头,都臭成这样了不剃光?剃干净了,擦起来也方便。
  余嘉鹏轻轻叹了一声:“你说我到底看上你哪里?你哪里像个女人?”
  何六看着他,像不像女人很重要?重要的不是,是不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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