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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了,再见不到归晴。”北奴轻微地朝椅子里蜷缩了一下,有些畏惧的垂下眼帘,望向手上包着的厚厚纱布。
  “放心,虽然尽可能的令你疼痛难过,却只不过是可以很快恢复皮肉之伤。我嘱咐过他们,不能伤到筋骨。”绛瑛笑着,伸手扶上他的肩“不然,等守城的一个月结束,归晴看到你身上的伤,我该怎么解释。”
  北奴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神情畏缩,始终没敢抬眼。绛瑛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真的…被那些刑罚弄怕了吗?也难怪,那些专事拷打的狱卒,多得是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他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只是,有点失望。天下闻名、用兵如神的谋士,让归晴生死相许的人,竟只得这种程度。
  ***天朝百万大军驻扎在落城城前,黑旗黑甲,如黑色潮水般望不到尽头。“不…不可能。”正午,地势最高的山陵之上,轩辕奚骑在马背,望向落城方面所布的阵势,眼角慢慢湿润。
  只是来勘测敌情…却没料到,居然看到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的东西。那个守城兵阵,是旧年攻打牵萝,自己养箭伤时所创。当时自己觉得颇为得意,于是拿到大帐中,在军师谋士们的面前去显示夸耀。没料到,刚刚讲出方案,就被拂霭毫不留情的彻底破掉。既是败阵,从此,也再无人提起。
  “陛下,此阵结构紧凑,攻守得宜,恐怕难破。”新任的左元帅古隆乔,纵马走到轩辕奚身侧,眉头轻皱。
  “放心…此战,我们必胜无疑。”轩辕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左元帅诧异地望向皇帝,发现一滴泪水,正沿着皇帝眼角滑落。但皇帝的唇边,却有着抹慢慢扩大笑容。
  是的,没有别的解释…拂霭他,一定还活着。而且,虽身在敌营,却仍然护佑着天朝,护佑着自己。拂霭,我将如你所愿,使用你的方法,彻底破坏掉这个兵阵。
  “传令全军,城破之时不得滥杀。活捉到的北毗摩将领谋士,皆要好生看待,直到朕亲自逐个审问。”
  轩辕奚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向左元帅吩咐后,独自纵马下了山陵。只留下左元帅一个人,在原地愣愣的怔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似无隙的环形战阵,于两日内被天朝大军轻易所破。天朝大军将兵力集中在一点,硬生生在环形战阵上打出缺口后,进入布置得错综复杂的城池内部。这点,本来在预计中。没有料到的是,那些进入落城的天朝兵士,竟没有再深入追击。
  他们个个身携火油,将火油成千上万桶的倒入城内的沟壑之内后,便立即点火。为了保持整个环形战阵的运作顺畅,那些沟壑皆是相连相通的,遍布了整个城池。
  如此一来,整个落城顿时陷入火海。城外没有护城河,城内水源有限。火势延着一切可燃烧的东西蔓延,只能眼看,却救不得。北毗摩士兵们被火所困,却哪还有办法维持战阵。
  与此同时,沿着隐秘沟壑烧出的火阵,也给天朝大军指出明确的破阵方位。“为什么…为什么竟会变成这样?”绛瑛坐在军帐中,望向已成火海的城池,发出困兽之叹。
  “小王爷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坐在他身旁,一向少言寡语的北奴忽然开口“通往后城门的方向,有一条并未和整个阵势相连的沟壑。沿着它走,便可以安然返回若阶。”
  “是你…你一开始就策谋好了的,对不对?!”绛瑛听他这么说,蓦然间顿悟,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北奴衣襟,大叫出声“你故意在受尽苦楚之后,交出战阵,让我不加警惕防备,对不对?!”
  “…我本就不可能,做出背叛天朝的事情。”北奴缓缓垂下眼帘,脸上神情淡定。是绛瑛自己,将他的隐忍不发,看作畏惧。
  “原来,不是归晴错看了你…而是我错看了你!”绛瑛咬牙切齿“那么,又为何要救我?我死在他们手上,岂不是更称了你的心!”北奴望向绛瑛,眼神清澈:“你若死了,归晴会难过。”
  ***绛瑛气恼万分,一把将北奴推倒在地,取下墙上挂着的,全是倒刺的粗大鞭子。纵是壮汉,也承受不到三十鞭,便会筋断骨折,气绝身亡。北奴定定望着悬在空中的鞭子,全无惧色。绛瑛咬了半天牙,却又将鞭子弃在地上,重新将北奴提了起来,恨声道:“一起走!”
  没错…如今就是打死他,也不能挽回损失,解自己心头怨恨。更何况,那条通往后城门、未和整体连在一起的沟壑,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撩开军帐布帘,整座城池已是火光冲天、杀声震震,敌军鸣金之声不绝于耳。
  半拖半拽,绛瑛带着北奴走出帐外,一起上了平时惯骑的青花大马,朝周围尚可调配的官兵们下令:“此城不可再守,全体撤退!”
  话音刚落,他已经按照北奴的指点,纵马沿着那条未燃沟壑方向急驰而去。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几百或骑马或跑步的官兵。十万精兵,最终能够有幸逃脱的,也只得这些而已。
  ***城破,守城大将逃逸。十万守城官兵,近三万活活烧死在城内,七万被生擒。轩辕奚亲自审过所有被俘的北毗摩高阶士官后,神情是掩不住的失望。
  兵阵是绛瑛私自从北奴口中拷问出来,再放到谋士军师们的面前去讨论。根本没有人知道,有一个疤面残腿的谋士存在。
  “陛下已经两日两夜未曾合眼,须保重龙体才是。”已升为侧将军的任侍卫,望着满眼血丝、脸色铁青的轩辕奚,语气中尽是担忧。
  “他不在这里…就一定在若阶。没错,一定是这样!”轩辕奚却对侧将军的话置若罔闻,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朝帐外走去。拂霭、拂霭…朕此番一定要踏破落阶,哪怕翻遍整个王城也要将你找出!
  ***“还有两天的时间,天朝军队便兵临城下…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也罢了,原本就是准备在若阶与他决战。这般,不过提前些。”
  定川抚着摊放在案上、久未使用却依然铮亮的战甲,口中安慰着跪在丹樨的绛瑛:“你年纪尚轻,兵法战术又非所长。让你守城,原是孤之过错。”
  “是臣想要立下战功,一意向陛下讨的兵权。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不责罚更不足以立军威、平众怒。”绛瑛一身风尘狼狈,脸色惨白,端端正正朝定川磕了个头。
  “绛瑛,你只知君臣…可知更有父子亲情?”定川幽幽一叹,从案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站定“若依平常战术,以落城城墙之坚、兵备之精良,就是守不上一月,也足以坚守大半月再从容而退…但如今,敌人只用两日便攻破城池。
  你战前失策,犯下的罪就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但孤却,不想看着你死,你懂不懂?”绛瑛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不可抑止的,一颗颗从面颊滑落,打湿了膝下的精织红色地毯。
  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孤苦伶仃、无人怜爱。身旁除归晴外,个个是心怀叵测、互相利用的关系。
  于定川,也只不过是拿来抒解良心、尚有价值可用的存在。却没想到,自己犯下天大过错,令国家陷入存亡危机,定川竟仍然不顾一切要保自己。身为一名君王,若只将自己当做臣下附属、良心的慰籍品,如何能做到。
  有生以来,胸中第一次满溢着复杂的痛楚和触动。平素千伶百俐的一个人,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不停掉泪。
  “孤一直没跟你说…你长得,像你娘呢。”定川见他哭成泪人,心头怜惜,走过去扶起他,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泪,叹道“你娘平素就爱掉泪,这一哭,竟越发像了…”
  定川平素就和绛瑛接触得少。说了这几句,不知往下该说些什么,只能用宽大厚实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替他用帕子拭着泪,又长叹几声。
  其实,定川多年来的所有付出和感情,绛瑛此刻已如醍醐贯顶,终于看得清清楚楚。也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北奴,你受伤了?”
  绛瑛马不停蹄地从落城赶赴王城后,便立即去朝见皇帝,说明战败原因与请罪。归晴得到绛瑛回到若阶的消息,急匆匆过来,只来得及见到北奴和几百残兵败将。
  北奴的手背上,包着厚厚纱布。看到归晴,只一笑:“没什么,只是回程匆忙,受了些擦伤。”
  “对不起。明知那里危险万分,却留你一个人。”归晴见他受伤,越发愧疚难过,急匆匆说出这几日停滞在胸中的话“快跟我回去。这次…无论绛瑛说什么,决不放你离开。”***
  北奴在身边时,还不觉得。直到他离开,才发现身边一切都不对劲。这些日子,下意识地喊他名字时,身边空空如也。
  遇到难题时,习惯性的询问,身边却一片寂静,听不到他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解答…那种空虚失落感,无法形容。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如此依赖他、离不开他。
  “殿下…但北奴自己,却想要离开了。”北奴望向归晴,唇边仍然是淡淡的浅笑“轩辕奚大军沿正路行军,还有两日抵达若阶…北奴不想陷入战乱之苦,现在抄小径,还可适时离开。”
  此次天朝大军踏破若阶,是筹谋三年多的事情,已成定局。因了那个战阵,轩辕奚必定已经知道自己活着。现在不走,便注定要面对那个,自己再不想见到的人。
  “…北奴。”归晴唇角抽搐了几下,胸中全是说不清的酸楚,脸上却勉强挤出个笑容“是啊,我对你说过那种话…你要走,原也是应该的…”
  “不是这样的,殿下。”北奴深深吸了口气,握住了归晴的手“目前小王爷自顾不暇,北奴只是一介仆役,只要殿下肯帮个小忙,要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殿下却暂时还不可能离开此城。
  但北奴将一直等着殿下,等殿下功成身退之后,北奴会在…”“不要再说了!”归晴甩开他的手,心中有些怄气,又有些凄然。
  是的…自己今生已许拂霭,不可以给他未来,又要他什么承诺等待?归晴望向北奴,一字一顿道:“你大概忘了。我选择的人,是绛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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