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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川走了,百里云游没有挽留。他倒进沙发,对着苍白的天花板发呆。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他听了半晌才想起来要去接电话,慢慢爬起身,他走去拿起电话,有气无力的问。
  ──哪位?──云游,川川不在家吗?我打去没有人接。是唐漱石。──唐漱石,你太狡猾了。──云游,你在说什么?──唐漱石,这下你满意了。
  也许很多年以后他会为今天所做的决定而后悔,可直至今日截止,他却不得不检讨自己--一个站在旁观者立场的人物该有的行为。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种‘插手’是‘朋友间的帮忙’,然而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成了拆散有情人的罪魁祸首的帮凶。
  从今天,不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决不再插手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明天我就搬走,这个房间你想要就住下来,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我受够了。昨天的此时此刻,当他冲着电话喊出口的时候,一瞬间的后悔,然后摇摇头,将悔意抛到脑后。
  因为现在,他已经与唐漱石暂时绝交。是的,‘暂时绝交’。并不是玩什么文字游戏,他知道,不用多久自己就会原谅那个家伙,也许一个月,也许就是明天,也许,他已经在决定原谅他之前就放弃了怒气。
  百里云游住到了朋友家,从一般意义上来看,与他同住的男同性恋者是位非常‘安全分子’。
  对外宣称自己是位堂堂整整的异性恋者的他,很少人知道他有那么些同性倾向,而这仅针对唐漱石来说,也正好唐某人是位极好极坏的gay。
  在医院内成为陌路人,在走廊内擦肩而过,唐漱石也没有迟疑或者回首看他一眼,这一事实比彻底绝交更令他难受。
  室友拍拍他的肩,说:如果你是gay,一定非常受欢迎。他笑得花枝乱颠,笑得泪水顺着眼角滑进嘴里:你应该更早告诉我。他说着,然后吻了上去。室友的嘴唇也很柔软,只是冰冰的,陌生的,令人缺乏激情的。
  室友推开了他,而他也并想继续吻下去。一想到自己和一个男人接吻,忽然不能自已的作呕。历谦的鲜花、室友的拥抱、酒吧里调酒师的飞吻、外科病房的护士、离婚不到一个月的女医师,甚至那些病人,没了唐漱石,他还有如此多的对象。
  一个礼拜后,在每月的厉行会议中,院长点名批评了唐漱石,百里云游趁着唐漱石转身离开会议室的刹那望去,江川对他的影响完完全全地左右了他的生活工作。
  百里云游悄悄地问身边的护士长,那家伙为什么挨院长的骂了?护士长努努嘴:冲着病人发火,还赶走病人,这事儿算顶严重了,态度极恶劣啊。那种成日跟卖笑似的人也会赶走病人?百里云游听了,很久才叹出口气。
  等回过神的时候,会议室早就人去楼空。懒懒地走出门,谁知被突然现身的黑影吓了一大跳。是唐漱石,面色难堪。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耍赖?”唐漱石老实不客气,上来就批了云游一道,脸上皱成一团,烦躁的不知所谓。百里云游本来要脱口而出说‘谁耍赖了!?’,可他忍了下来,不冷不热的笑笑“我就这德行,你唐少爷受不了就别受。”
  唐漱石也象在极力隐忍,深吸口气,压着声说:“川川出走了。”“啥?”百里云游竖起耳朵。唐漱石嗫嚅道:“…去法国了…那个混蛋在法国拍戏。”说话大喘气,百里云游背地里横了眼,又不轻不重的说:“那不叫出走,是去寻找真爱了。”
  他刚说完唐漱石就暴了句粗口,忿忿的很“什么真爱,他有什么好,川川一天到晚迁就他,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人家的日子你怎么知道过不过的下去。”百里云游还想说什么,一看见唐漱石满脸怒火旺盛,他将话全吞进肚子,还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用,懒得去管。
  “得了,你闪一边儿,我还回办公室了。”唐漱石惊讶地瞪着他,好象在说:我都这么痛苦了,你怎么还那么无情?百里云游一咬牙,大吼一声“我管你去死,给我让开!”
  一把推开,他笔直地往办公室冲,可没跑多远就被后面追上来的唐漱石捉住手臂,猛一拽被拖了几步,人被挤在墙角。
  “你怎么成了这样!”百里云游哼了声“就你能玩花样?唐大少爷。”“我玩什么花样了?我对你玩什么花样了!?”急的红了眼的唐漱石话说一半忽然愣住了,慢慢地他想起了什么“不就、不就那天…”
  不等他说完,百里云游凑上前,贴着湿濡的嘴唇辗转亲吻,还没有细细品位其中温情,他很快就退了开,扯开嘴角狡猾的笑“不就这个嘛,这算个什么呀。别当真了。”
  拉开惊讶中的唐漱石易如反掌,他潇洒的挥挥手,走廊的另一端有位吓呆的小护士,他呵呵一乐,在另一朵红花上轻轻一吻。不就一个吻嘛,能说明什么。
  ***江川并未带很多东西,只有两件可换洗的衣服还有这几年来辛苦积攒下的存折,薄薄的一本,粗粗一算,估计只能买两趟来回的机票,寒酸的可怜。
  他拖着不大不小的皮箱走到thekey对面,在街的另一端,曾有个戏剧性的开始,而当他站在彼岸时会难以自禁的感动起来。
  突然门被打开,liu怒气冲冲的将一个陌生男子踢了出来,可不到半秒的功夫,那男人嬉皮笑脸的又推挤了进去。
  江川微笑起来,他想,自己是不是又看见了另一个美妙的开端。‘男人是欲望驱使的动物’,到如今他却觉得‘男人是一种需要包容和温暖的动物’,他们的性情可能令人失望透顶,然而即使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都可能使他们受伤。
  没有别的,江川只是觉得,当林霈榆感到难过时能在自己的怀抱中感觉到安慰,这种普通的愿望亦包含了数不胜数的情愫。
  漫步在大街上,他做了一个叫人惊讶的决定──步行去机场。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决定这么做了。
  拖着小皮箱就象拖着蜗牛壳,从身边开过的出租车无不例外的都放慢了速度,可惜都在他一个不温不火的微笑下远远开走。
  他想起小东,这个孩子比同龄人要矮上不少,与人沟通有很大的障碍,尤其与同学的交流,他甚至从没有听过小东提起同学,回忆自己小时,总是会告诉父亲,有个什么什么同学今天被老师表扬了,或者谁又闯祸了,可这些一直不曾从小东的嘴里说出。
  他需要更多,但他象林霈榆一样,说不出口。用古怪和别扭的行为抵制一切,在别人眼里他们是个异类,同样的,所有人在他们眼里也是那样愚蠢得不可思议──包括他。
  林霈榆总是会挑起半边眉毛,难以置信的瞪着他,然后拔高音调说:你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这句话他应该奉还给林霈榆。他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就这么走了,可以说带走了他的一切。
  当他再次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客厅时,孤独和恐慌四面来袭。可是,如果他不曾感受过林霈榆带来的温度,就不会感到那样冰冷。
  所以,说什么‘不一定要和你一起生活’,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说的。可能是赌气,可能是种骄傲──一种占有某人的骄傲。说这话时,他或许很自信吧。
  经过市中心的公共绿地花园,他走了进去,找到片大草坪躺了下来。如此贴近大自然的时机很少,经常在菜场与厨房间出没的他可能已经被喧嚣同化,偶尔这片安宁居然感觉置身天堂。
  眼角瞄见有对情侣在花丛中亲热,江川很识趣的‘滚’到更远处。他闭着眼,可以看见血红色的太阳,睁开眼却看见百里云游!他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百里云游低叹了声,挨着他身边坐下。
  “老远的,看见个人象你,结果还真是!你行啊,走也不说一声,拖着麻袋准备失踪几天啊?”百里云游露出尖牙冲着他问。江川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想到机场那么远,我只好在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一夜。”
  百里云游不明所以“你是坐错车了?”他傻笑带过,忽然想起什么“唐漱石他…”“恩恩,我知道知道,那家伙跑来跟我哭诉说你离家出走,整天失魂落魄,跟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似的。”
  百里云游对这话题显得有些不耐“林霈榆知不知道你打算去找他?”他想了想“应该不知道罢,我打电话给他时,他经纪人接的,一听到我声音都快哭出来了,说林霈榆除了演戏,谁跟他说话就吼谁。”
  “嘿哟喝,耍大牌哪,臭小子。”百里云游啧啧道“你怎么突然想通了,那天喝醉了酒还跟我说分啊分的,我真担心唐漱石又跟你胡吹海吹的说了什么。”这一说,江川立刻没了笑容,低下脑袋象做错了事。
  “他真说了什么了?”百里云游低声问。江川迟疑了会,伸手从口袋里摸了张纸,递过去。百里云游摊开一看,是张诊断书。“这个…”江川点点头“从以前开始就常胃疼,疼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唐漱石叫人帮我查了查…没想到居然是、恶性…”
  “哎,等等等等!”百里云游赶紧将江川的话题打住,一手举着诊断书,一手用里戳着它,口气不善的问“你知道你得的什么吗?”江川轻描淡写的点头,刚要将‘绝症’二字说出口又被百里云游拦住。
  “这你看得懂吗?”百里云游指着诊断书上花里呼哨的字问“唐漱石肯定跟你讲你有胃癌的迹象罢?哼,我果然没猜错!就他这个敢篡改诊断书的混帐,你够告他上法院的!服了你了,为了个胃溃疡弄得这德行。
  喝哟,我怎么尽和你们这种人混了。”百里云游大叫委屈,看着江川脸上慢慢阴转多云,多云转晴,晴转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别露出这种表情,真的是胃溃疡,后面那行字估计是他自个儿给你写上去的,什么恶性不恶性的,听他放p。”
  百里云游粗鲁的骂了句,觉得还不解气。回头一看,江川拖起皮箱撒腿跑了起来。“喂,你上哪儿去啊!?”江川挥挥手,头也不回。
  “我去巴黎,现在就去,不走了,我坐车!”说风就来雨啊!百里云游后面大叫了声,又说:唐漱石说这是最后一次,你就想开点,原谅他罢!江川听了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我不会生气的。倒是你,他说你跟他绝交了…”
  百里云游一愣,很快又说:“行了,你快去机场罢。”不作迟疑,江川拦下一辆车,朝着机场方向疾驰而去。
  百里云游坐在草坪上,心里起起伏伏,仿佛有一肚子的火气没地儿发。忽然间他看见那对偷情男女在角落里的亲热,站起身,他直直地走了过去。“警察!”“啊…”“警察穿白大褂!?你蒙谁!”
  “我是便衣!”飞机降落的那一刹那,江川几乎想破窗而出,等待的每一刻都难熬。他深吸口气要自己冷静下来。下飞机的第一件事,打电话,结果还是经纪人接的,这位红牌经纪人在电话对江川抱怨,堂堂的他成了‘堂下妇’,象一个助理一样操劳,做得没尊严。
  江川也领教过林霈榆的脾气,对这位以‘温和’着称的经纪人只能抱以同情。经纪人说他们在凯旋门那儿拍外景,十万火急的要他‘立刻火速’赶去救场。
  救的什么场?林霈榆因为女主角做不到位又大发脾气,将人家责骂得脸面失尽。到底那位女星也是位角儿,为了面子现在正说罢工,而导演又成了夹心饼干…总之的总之,江川要用飞的过去。
  没去过巴黎的人可能很难想象,当自己站在凯旋门前,感受到日月光阴也不能磨灭的痕迹,八条宽阔笔直的道路仿佛太阳的光芒四射开来,没由来的激动。
  可江川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感受更多,心急火燎的赶到拍摄现场,发现走错了方向,摄制组和大群影迷正在马路对面。
  他看见了林霈榆,那个正面无表情,屏弃所有规劝的倔强男人,以他的冷漠招来更多尖叫。这才叫不可思议。他以为林霈榆会失去很多,因为自己占据了他身旁的位置,他可能不会再红,也可能受到鄙夷,然而叫他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切都并未减少,甚至还愈加狂热。
  所以才一直自信满满的高昂着脑袋罢。不能怪他蛮横,只能怪罪自己和周围的人太过娇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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