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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终于从岗亭里窜了出来,也第一时间被旁边潜伏着的两个特警扑倒在地。这时,枪声也响了,伴随着枪声,是夜色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火光。
  一个高大的、我们熟悉的身影,在这一瞬间,也从之前躲着的暗处朝对手扑上去。但他前进的身体,却没能如愿,反倒朝后飞了起来。隐隐约约中,似乎有液体伴随着他飞起的身体往外溅。
  整个世界瞬间宁静,只有赵珂的喊叫声响彻四野。这位冷静沉稳的女法医,终于失态了。她朝前奔跑,却又第一时间一个踉跄摔向地面。
  她身旁的另外几名刑警也都嘶吼起来,朝着李昊摔倒的位置冲了过去。慕容小雪没有上前,她弯腰,去拉扯地上的赵珂。
  我和邵波、八戒、古大力三个人也疯魔了,但我们不可能掀开那黑白间隔的警戒线。于是,我们只能选择跑向赵珂身边。
  “没事!没事!他穿了防弹衣。”邵波一边说着,一边帮小雪将赵珂扶起。但这一刻的赵珂,脸上湿透了,满是地上的黑色泥水。
  “李昊被打中了脖子……”赵珂的话语声发颤了,“动脉位置……动脉位置……”
  她的声音越发微弱,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去了灵魂:“颈动脉……颈动脉中枪。”
  “还不确定,嫂子!还不确定。”小雪的话语声也带着哭腔了。
  就这短短的几句对话时间里,李昊那高大的身体,已经被发了狂一般扑上去的几位刑警搂住了。赵珂咬住嘴唇,紧接着她大口吸气,大口呼气。
  她如同在刹那间重拾最初的模样,并双脚努力站起,尝试挺胸。她开始甩开搀扶她的小雪和邵波,也尽可能用她平日里的语气说话。
  “我要过去了。”她这么说道,“嗯,我是医生。”
  说完这话,她朝着那边跑去。
  十几分钟后,颈部中枪的李昊被抬上一辆警车,小雪与另外两个刑警跟着上了车,朝着山下开去。跟他们一起下去的另外一辆警车里,朴志刚被捆绑得严严实实。这个矮矮的中年人依旧沉默不语,他之前在精神病院里也一直如此。我们不知道苏勤和乐瑾瑜她们,是如何走入这个自闭患者的世界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三名如他们一般的精神科医生,在对付精神障碍的病患问题上,似乎不会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赵珂并没有跟随她生死未卜的丈夫一起下山,反倒迈步走向我和韩晓坐着的这辆警车,并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赵珂……”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叫出她的名字后,卡壳了。
  “算命的说他能活到90岁。”赵珂努力挤出了笑,“他自己也说自己命大,只要没断气,就一定能挺过来的。”
  “你为什么不跟着车一起去医院呢?”韩晓有点怯生生地小声说道。
  赵珂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她的问话。她发动了汽车。
  “我来开吧。”我看了看前面那几辆已经启动的警车对她说道。
  “不用。这是警车,我是警察。”赵珂说完这话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再说,我也是法医,是这次出警的警队里面唯一的一个法医。所以,我不能离开工作岗位。不管是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原因。”
  “嗯!我明白了。”坐在我身旁的韩晓应道。
  “他不会有事的。”赵珂又一次自我安慰一般说道。警车跟上了车队,我们前面就是那辆囚禁着邱凌的囚车。相比较而言,邱凌现在所处的狭小空间,似乎比我们这一刻面对的狰狞世界更为宁静安全。
  很讽刺的是,罪不可赦的他,这一刻或许正歪着头咀嚼他那些充满罪恶的念头。而罪恶的对手——一度如同正义化身的人,这一刻反倒中枪并血流不止,生死未知。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扭头又望向了窗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与错如何界定?正义与邪恶又该如何分辨?如果对是对,那维护正义的人,最后为什么得不到好的结局呢?而如果错需要惩罚,那么为什么错的人,就微笑得那般洒脱坦然呢?
  车窗外,天幕似乎比之前更加暗了,如同有意为今晚正义与邪恶的最终竞赛渲染气氛一般。车在盘山公路上又绕了个弯,距离山顶那片烂尾的别墅区更近了。也就是说,距离我再一次看到乐瑾瑜的时间,也更加近了。几天前,她那冷冷看着我的眼神,竟然在天幕中成像了。她那满头银丝,正如这万千雨丝。
  “沈非,你不欠我的。”天幕中的她微启嘴唇,缓缓说道,“我,也不要你还。”
  我苦笑了,也明白自己真正看到的,依旧只是那黑暗苍穹。这时,我发现,我的手又不自觉地贴在了我的单肩包上。
  “嗯!我不欠你的,你……你也不会要我还。”我这般自言自语道。
  第十二章心理大师
  一个叫乐瑾瑜的女人
  有这么一个寓言。
  一位美丽的公主,在河东岸遇到了一头驴。驴是黑色的,但有着白嘴和白色蹄子。
  公主想要到对岸去,她相信,英俊的王子在河西的城堡里等着娶自己。但,她穿着美丽的嫁衣。河水虽然不深,但她害怕河水弄脏了衣裙。
  驴说:“我愿意驮着你过河。”
  公主问:“你能保证不会弄湿我的衣裙吗?”
  驴说:“我不能保证。”
  公主微笑着摇头:“那就算了吧,我想,王子会来接我的。”
  她等了很久,天就要黑了,王子并没有来接她,反倒是驴始终在旁边默默守着。公主暗自神伤,当她目光掠过驴的时候,驴笑了:“现在,又想让我驮你过去了吧?”
  “可是……”公主犹豫着,“可是我等的是我的王子啊。”
  驴甩了甩脖子:“或许,你在河对岸吻吻我,我就会变成王子了呢?”
  公主被它逗笑了:“你以为你是青蛙王子吗?”
  驴往前凑了凑:“来吧,其实你是希望我驮你过去的。因为你的人生不可能永远这么等下去,也不可能永远这么蹉跎下去。天会慢慢变黑,日子会一天一天逝去。到最后,你因为害怕美丽的裙子变脏的时光里,容颜却已经不再曼妙了。那时,你一定会后悔你今天的决定的。”
  公主沉默了。
  驴又笑了,它弯下了身子到公主跟前,公主只要一抬腿,就能跨上去。
  驴又说:“美丽的公主,你所理解的爱,只是你自以为的爱。我在这河边,见过几十个美丽的姑娘,听过几十个她们的关于爱的故事。或许,我可以给你三句爱的箴言,让你学会真正理解爱。”
  “好吧!”公主点了点头,跨到了驴的身上。驴迈开步子,往河水里走去。
  “现在,你可以给我讲你的第一句爱的箴言了吧?”公主趴在驴的身上,很舒服,也感觉很安全。
  驴点着头:“王子是你情窦初开的第一个爱人。或许,你没见过他几次,与他的生命也没有太多交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的爱为什么会这么深沉,又为什么会愿意为了他走这么远的路,蹚过这么宽的河呢?”
  “没想过。”公主小声答道。
  驴缓缓道:“无论男人和女人,只有初恋的时候爱的是对方。在那以后,恋爱的都是自己。”
  “这,也就是我送给你的第一句箴言。”驴这么说道。
  我叫乐瑾瑜。
  我是一个孤儿;一个女人;一名精神科医生;一位心理咨询师……我,是一个没有人疼爱的人。
  我的世界曾经繁花似锦,但是葬送在那个原本温馨的夜晚。我所热爱的童话一般的美好世界,在一瞬间如同玻璃般破裂,碎渣四溅,去向我无法看到的角落。从此,我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寻回过去,更别说将之拼凑还原。
  我用力地搂着我那个很旧的洋娃娃,蜷缩在孤儿院的小床上。那里的夜晚很冷,盖得也很单薄。也是从那晚开始,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冷冰冰的。而一度幼小的心灵里,同样冷冰冰的。显意识与潜意识一起,形成了一个广阔无边际的荒漠。整个荒漠里空无一人,冷风肆虐,暴雨侵袭。
  孤儿院的老师说:“瑾瑜啊!你要学会宽容,你要学会感恩。上天给予你苦难,是为了让你在品尝到欣喜时,能咀嚼出个中滋味的可贵与美妙。”
  但是呢?
  我是乐瑾瑜。一个几乎遗忘了得到与拥有是什么滋味的小女孩。我那个很旧很旧的洋娃娃破了,棉絮偷偷探出头来,但我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9岁的我,究竟应该如何理解感恩,又如何理解宽容呢?我只能继续狠狠地抱着我父母留给我的旧旧的洋娃娃,坐在孤儿院的台阶上,看晨曦来,看繁星逝。人世中跌宕起伏的来来去、去去来,本就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无论你多么深爱的人,终有一天,都会分别。而我,只不过比其他人早一点面对这一切罢了。
  好的,老师,我在学会宽容,我在学会感恩。但谁又能告诉我,学会了宽容与感恩后,我又能得到什么呢?难道谁能让一个9岁的孩子那破碎的世界再次合拢不成?
  想到这些,我摇了摇头。这一刻的车窗外,那些烂尾的别墅如同夜色中的鬼魅,外表狰狞。我所置身的车厢中,前后左右都是被疯癫的灵魂所控制的躯壳。其中,也包括在车厢前面站着小声说话的苏勤与蒋泽汉。
  我微笑了,扭头,朝着通往这片废弃别墅区的公路方向看了看。警察们应该要来了吧?之前听到的枪声,应该是朴志刚和警察们遭遇上了。之所以在半路上放下这疯狂的被害妄想症患者,其实不过是让他充当一个门铃,为即将真正上映的正戏拉开帷幕而已。况且,苏勤与蒋泽汉也不应该一直被我这么蒙在鼓里。他们需要有心理准备,接受自己即将覆灭的事实。
  只是,沈非啊!你也在赶来的车队里吗?那位被囚禁在看守所等着执行死刑的恶魔,不可能在今天这么个好机会来临的时候,放过与你的短暂也是最后一次对决的。不过,你来与不来,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瑾瑜,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站在最前面的蒋泽汉扭过头来,“你确定刚才的枪响只是朴志刚在随意耍玩吗?我的印象中,他虽然有妄想症,但并不是很疯癫。他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扣动扳机的。”
  “是吗?”我扬起脸直视向他,“对他实施催眠的人好像并不是我吧?这一会儿应该是我问你这枪响的问题才对,而不是你问我。”
  苏勤也扭过头来。从昨天开始,他的眼神就变得异常放肆。感觉他灵魂深处蛰伏着的恶魔已经苏醒,并控制了这具躯壳。车里的十几位精神病人中,还有几个没有被那大剂量的镇静剂折腾得昏睡过去。他们的身体虽然被护理带固定,嘴巴也被我们用胶布贴上了,但苏勤这般眼神环视后,他们竟然急促地扭动起来,似乎预感危险即将到来。
  “嗯!或许,确实是蒋泽汉对自己没有信心。”苏勤这么淡淡地说道。接着,他直愣愣地盯着最前排座位上被绑着的来自苏门市精神病院的三位医生和司机,并咬了咬嘴唇:“瑾瑜,你确定他们醒来后,不会记得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吗?”
  “不会。”我回答道。但紧接着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苏勤,之前我们可是说好了不会伤害局外人的。这一点,本也是我们合作做这一系列事情的大前提。”
  苏勤点头,转身拉开了车门,朝不远处之前挑选好的那栋别墅看了一眼:“瑾瑜,那先推几个病人进去吧。我和蒋泽汉之前准备了20个铁笼在里面,而现在只有18个病人,多了俩。”说完这话,他朝前排最早被注射镇静剂的几个病人走去,将手指探向他们脖子。
  “或许,那两个多出来的铁笼,是你为我和瑾瑜准备的吧?”蒋泽汉再次坐到驾驶位上,微微笑着,开着他自以为好笑的玩笑。
  苏勤耸耸肩:“就怕最后是你和我被瑾瑜给锁了进去。”说完这话,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我没有避开他的犀利眼神,因为以我对他的了解,可以说多过我对自己的了解。这么多年来,我与他不止在学术领域里频繁沟通,生活、信仰、人生观、世界观等,其实也都有过深入的探讨。实际上,我和他也都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我俩是同一种人,同一种先天就带着嗜血因子的人。但是,我们与邱凌又有不同。邱凌的父亲是一名疯狂的杀人者,而我和苏勤的父母、祖辈,都算得上是良民。也就是说,就算是我们上一辈甚至上几辈的人那没有被仪器扫描过的脑部结构里,额叶与颞叶有着小小的缺陷,自控力与同理心异于常人,但他们始终没有逾越社会常理,也没有逾越法律与道德的界限。
  一直到我们……
  “瑾瑜,我先来扛一个病人下车,你给推过去吧!”苏勤的话语声,将我从思绪中拉扯了回来。被他最先扛起的病患是个女性,镇静剂在女性身体里起效的速度,本也大于男性精神病患。
  我点头,将帽子摘下放进背包里,拉扯着折叠的轮椅朝前走去。蒋泽汉双手搭到方向盘上,朝着来时的公路方向望着,嘴里嘀咕道:“卸了货后,瑾瑜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我和苏勤还得赶去陈教授的心理咨询室。本来说两三个小时就可以赶回去的,这都给折腾到晚上了。我觉得啊,这事不小了。”
  “我反倒觉得这样才好。”我继续将折叠轮椅往车下拖,“之所以我们要弄死那独眼屠夫,目的就是一起纳个投名状。之前做的最坏打算,不就是我们三个人能够有几天时间,将这几个典型的精神病标本给处理好研究透吗?就算都要被枪毙,起码在枪毙之前的监狱生活里,能够出几篇震惊世界的论文。”说到这里,我顿了顿,偷偷瞟了一眼苏勤,他依旧面无表情,“泽汉师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堆警察现在围在沈非的诊所外,死死盯着的是沈非的诊疗室,有谁会关心和学生聊八卦的老教授呢?一个多小时前,我们花1000块钱收买的那个送外卖的小伙,应该已经送了丰盛的快餐到老教授的房间里了。他也没有回电话过来,说明一切正常。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勤却一直没有吱声。他又一次朝着被药物控制后昏迷的司机与医生看了一眼,眼神中散发出的光芒,越发异常。
  我咬了咬牙,率先跳下车,朝前走了几步,将轮椅拉开。紧接着,我扭头,看到苏勤将本来扛着的那个病患放到了一旁,他探头到蒋泽汉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于是,我假装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想看他嘴唇如何动弹。但苏勤好像背后有眼睛一般,身子也微微挪了一下。
  他知道我精通唇语,这一秘密在这世上没几个人知晓,而他——苏勤,却正是知晓者之一。
  这男人始终是可怕的,他天性冷漠,看待任何人都如同蝼蚁。以前,他没有跨过某条底线,社会常理始终还是他会遵循的东西。而现在……
  有点冷,我将拉链往上拉了一点,又一次望向来时的公路。我知道,我已经踏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当我亲手将独眼屠夫的头颅缓缓割下时,过去那个乐瑾瑜就永远消失了。以往,每一次我用解剖刀游走于早已死去的人们身体时,我都有一种很奇妙的兴奋。一度,我以为那是自己作为学者,作为医生对更新领域探索的激动情愫。而最终我才明白并非如此——我内心中藏着洪水猛兽,这么多年来它都蠢蠢欲动。
  现在,它挣脱了。那么……那么,苏勤究竟要蒋泽汉将那几名医生如何处置,我又何必去计较呢?
  正想到这里,车上的苏勤和蒋泽汉差不多同时“咦”了一声。我循声望过去,只见他俩都一起朝前探了探身体。因为车停的时候有调头,所以,他们这一刻所望向的前方,正是盘山公路往上的方向,也就是我们来的方向。
  我将拉链再次往上提了提,紧贴着我内衣的那一圈物件冰冷且沉甸甸的。它们积攒着一股力量,能够在我按动某个按钮后,将远处某栋别墅完全夷为平地。
  我心跳加速了,应该是有车上来了……
  我并没有扭头往公路后方望,反倒继续盯着车上的苏勤和蒋泽汉。我承认自己有点心虚,即使接下来要发生的都是我所计划的,但此时此刻,来自苏勤与蒋泽汉的危险,却是迫在眉睫的。如果他俩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暗地里布置,那和我一样没有了退路的他们,会如何对待我呢?
  不过,与此同时,我还是自信的,对自己这走向覆灭的计划的周密度,有着自信。
  苏勤扭头,朝我望了过来。
  我冲他微微笑了笑:“扛那个病人下来吧。”
  他点头,但并没有去扛一旁那个昏睡着的病患,反倒朝着车门走来。接着,他下车了。
  “瑾瑜,能和你单独聊几句吗?”苏勤走到了我跟前小声说道。
  我歪头看他:“不应该选这么个时间吧?”
  苏勤深吸了一口气。他应该也感觉到了车外的寒冷,那么,他在这一刻深吸气,想要的是体验更多更刺骨的寒意吗?
  “我怕,以后没有机会这么和你单独说话了。”苏勤这么说道。
  “是吗?”我搓了搓手,将手插入外套的口袋里。我的右手触摸到那柄锋利的解剖刀,接着我用食指将皮套往下推,再用拇指在冰冷的刀刃上摩挲。
  我如愿收获到了更多的安全感。
  “为什么以后会没机会了呢?”我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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